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取自http://med.mc.ntu.edu.tw/~surgery/carlos/mu93/p_pno_ch.htm


 


陳樹熙老師演講;世紀交替期的三大鋼琴鋼琴流派與其詮釋風格
5.19.1994
Editor: Tenz Shih.
E-mail Add.: b0105037@cc.ntu.edu.tw

我們現在先聽兩個錄音,一位是現代鋼琴家 (R. Szidon),另一
位是 Friedman,曲目是李斯特的第二號升 c 小調匈牙利狂想曲。

你們覺得這兩個錄音當中最大的差異在哪?錄音技術當然差很多
,這不用說。但在表現上有什麼差別?實際上,這兩人根本是兩個不
同世代的鋼琴家,基本上前一個人每個音都彈得很清楚,每個音你都
可以聽得出來,保證沒有偷工減料;但是你有沒有覺得 Friedman 他
快起來時有點「點到為止」, 有點髒, 好像在摸。 在速度上,
Friedman 的彈性速度很大,音樂經常貫穿過去;Szidon 則是每個段
落在啃,因此速度不能太快。當中最突兀的段落在快速上行音階的時
候,你一直聽到 Szidon 的左手,但在 Friedman 的錄音中,你聽不
到他左手。在此左手只是個背景,他只要讓右手旋律出來而已。因此
從這兩個錄音中我們看出;對現代鋼琴家而言,第一件事是要彈清楚
,但對上一代鋼琴家而言卻不是如此。所以當你要聽這些世紀初的鋼
琴家時,你必需要換另一隻耳朵。別想一定得找到個貨真價實的錄音
,當對譜時要保證這傢伙沒少掉一點音,一定要彈得清楚,這是不可
能的。他們在做音樂時會要求足夠的彈性,依照他們自己對音樂的認
知或自己的需要做某種程度的修動。這就是這一代鋼琴家的特色。而
且,你可以注意到他們使用的彈奏方法變化很多。當開始的主題轉移
到左手去時,他的聲音是黏在一起的;手指貼著琴鍵,於是聲音就糊
成一團;可是 Szidon 的就得清楚。現代鋼琴家會這麼認為:低音本
來共鳴就很長,所以手指一定要抬高,這樣低音才能彈清楚,不然像
Friedman 那種彈法聲音一定傳不遠。 這裏還有一個問題:現在的音
樂廳都愈蓋愈大,以往的沒那麼大,所以現代鋼琴家一定得把音樂彈
清楚,不然最後一排的觀眾會聽不見。因此他們多半傾向比較大的音
量和比較清楚的彈法。相形之下,他們就失去很多東西。你想想,假
如他把每個音都彈得很清楚,是不是很煞風景?這樣會使很多東西沒
辦法動起來,同時音樂也會喪失很多變化。 就變化而言, Friedman
做得多。你會覺得除了不是很貨真價實之外,他彈得很有意思。那時
的鋼琴家面對觀眾有很多娛樂的成份。他要把樂中的趣味面和內涵
給聽眾。今天大家對古典音樂的看法已經有了改變;假使一個鋼琴家
會讓你覺得他的音樂很具娛樂性,那麼大家一定會認為這傢伙是李查
‧克萊德門之流。音樂彈得幽默風趣就是爛音樂家,反之把莫札特一
首很有意思的曲子彈的很嚴肅,這叫做「古典」。因此為了避免這樣
的誤解,當你在聽這一代的鋼琴家時,你必須用徹底不同的角度去聽
,才能比較了解他們的音樂。




三大鋼琴流派



三大鋼琴流派的主要分布是在法國﹑俄國和維也納。但是你會發
現維也納這一派和維也納反而沒什麼關連。我們先講法國。

法國

大家知道十九世紀當時所有的藝術家--包括造反的和各式各樣
的藝術家都去法國,巴黎實際上是個國際性的大都市。你會看到各國
的人都集中到巴黎, 像葛路克的歌劇是在巴黎寫的;麥亞白爾,一個
德國猶太人;蕭邦,一個波蘭人;李斯特是奧匈人,奧芬巴哈也不是
法國人,這些人統統都是在巴黎成名的。不過法國當時的音樂風尚不
是鋼琴,而是歌劇和芭蕾舞劇。這些對法國人而言是最重要的東西,
於是所有法國浪漫派的精力全都投放在這上頭,直到 1870 年左右普
法戰爭爆發後,音樂風尚才逐漸轉移到嚴肅音樂之上。在蕭邦的時代
,法國的鋼琴音樂除了外來的獨奏家以外,基本上全部集中在沙龍裏
頭。貴族自己有沙龍,請一堆人來彈,李斯特和蕭邦就經常在裏面打
混,特別是李斯特。其它演奏鋼琴的機會還很多,當然不只是名家的
沙龍而已,比如說某某人的女兒到了適婚年齡,要出來秀一秀,看看
有沒有如意郎君---除了沙龍外,舞會也是一個不錯的場合;在那
樣的社會之中,比較有聲勢的鋼琴家一直要到二十世紀左右才出現。

在這些世紀轉換時期的鋼琴家中最好的是 Alfred Cortot,他算
是蕭邦系統的學生。李斯特在巴黎待了沒多久就離開,因此李斯特的
學生都不是在巴黎教的,是在威瑪時期停止演奏,當上宮廷樂長之後
才開始教學生,特別是在他的晚年。所以真正在巴黎比較像樣的只有
蕭邦的學生和 Moszkowski 等人。蕭邦早期所教的學生也不怎麼樣,
大多是些權貴之後,如某某伯爵夫人的女兒之類,坐馬車去人家家裏
頭上課是常有的事。 當中真正好的學生只有幾個,像 Mikuli,然後
這個系統下來就是 Cortot。Cortot 的彈法基本上可以看作是蕭邦嫡
系的法國式彈奏法。

俄國

俄國方面,俄國的音樂院建得很晚,大概在十九世紀後半時才由
Anton Rubinstein 和 Nicolai Rubinstein 這對兄弟建立起來。 他
們兩人也是很好的鋼琴家,尤其是 Anton Rubinstein。 他們後來開
始建聖彼得堡音樂院和莫斯科音樂院,Nicolai 後來去了莫斯科,柴
可夫斯基把第一號鋼琴協奏曲拿給他試彈,弄得亂七八糟---當中
Anton 的學生比較多,因為他是音樂院的院長,但實際上他只有一個
私人學生比較出色,就是 Josef Hoffman。其它當時俄國音樂院裏頭
的學生, 很多是從歐洲學回來的, 像 Arensky, Siloti 等人。
Siloti 是拉赫曼尼諾夫的堂兄,後來也成為李斯特的學生。

李斯特晚年在威瑪做宮廷樂長時收了一大堆學生,可是一個錄音
都沒有留下來。這批學生當中包括 Hans von Buelow,就是建立柏林
愛樂,老婆又被華格納拐跑的那一個。這些人最糟糕的一點是,當中
很多人並不真正是李斯特悉心指導過,有人只不過在威瑪給李斯特聽
過幾次後就算做是他的學生。所以他的學生多的不像話,幾乎每個人
都是他的學生。有個很有名的故事:一個女的自稱是李斯特的學生,
後來要開音樂會時被人抖出來,李斯特便幫她惡補了幾堂;自此她就
可以名正言順地掛著李斯特的招牌。有些人痛恨這種事情,指責李斯
特是偽君子,可是對李斯特而言無所謂,他的學生就是那麼多,可惜
今天留下的錄音太少。

剛剛我們提到 Siloti, 是因為 Siloti 後來成為拉赫曼尼諾夫
的老師。在這個系統下來的人有兩個,一個是拉赫曼尼諾夫,另一個
是史克里亞賓。這兩個人都是很不錯的鋼琴家。史克里亞賓留下的錄
音少之又少,大概只有一張, 而且聽了會昏倒 --- 你會以為是學生
彈的。拉赫曼尼諾夫的錄音就很多,他從 1920 年左右開始就在 RCA
等公司霹哩啪啦錄了一票,所以現在可以聽到很多。這些是屬於俄國
的派別。

維也納

在維也納方面鋼琴演奏實際上是從貝多芬開始的,我們知道他教
了 Czerny ( 徹爾尼 )。 Czerny 後來就開始拚命教書。他養了一堆
貓,在寫練習曲時據說是這首寫了一面換下一首,再寫一面再換一首
----- 基本上他是專職的教書匠,在那個時代算是稀有動物。他教的
了 Czerny ( 徹爾尼 )。 Czerny 後來就開始拚命教書。他養了一堆
貓,在寫練習曲時據說是這首寫了一面換下一首,再寫一面再換一首
----- 基本上他是專職的教書匠,在那個時代算是稀有動物。他教的
學生中有兩個比較有出息,一個是李斯特,另一個是 Leschetizky。
Leschetizky 在 1830 年 6 月 22 日出生, 1915 年 11 月 4 日去
世於德勒斯登,在 1840 年他十歲時去向 Czerny 學琴,十四歲時就
開始教書, 他在 1852 年時去了聖彼得堡教書,1862 年時他當上鋼
琴系主任,1878 年時又回到維也納教私人學生。 他最好的學生都是
在 1878 年回維也納之後教出來的,回到維也納後第一個幫他打響名
氣的是 Paderewski。 Paderewski 大約是在 1886 年左右向
Leschetizky 學琴。他原來是學作曲的,後來想當鋼琴家。當他彈給
Leschetizky 聽時,Leschetizky 覺得他的技巧有問題,剛開始不肯
收,後來 Paderewski 回去苦練了一陣子,後來才進入 Leschetizky
門下。 後來 Paderewski 成名, 成名的原因也很荒謬。 他在跟
Leschetizky 學之前就寫過一首很著名的 G 大調小步舞曲, 這曲子
使他紅透半邊天;同時他人又長得漂亮,後來還當上波蘭總統,因此
有一大堆人跑去拜 Leschet izky 為師, 特別是美國學生,許多美國
學生漂洋過海來找 Leschetizky。 在 Leschetizky 門下的著名學生
中,第一個當然是 Paderewski, 另一個是 Schnabel。 Paderewski
和 Leschetizky 兩人關係不是很好, 彼此都不承認互為師生關係,
而 Schnabel 則是另一個例外。

當時在 Leschetizky 門下的大多是些鋼琴家。 有一次
Leschetizky 對 Schnanel 說了一句話: 「你永遠不會變成一個鋼琴
家;你會變成一個音樂家。」在他的觀念裏,鋼琴家和音樂家是兩回
事,彼此有不同的曲目。 Schnabel 後來彈的都是些貝多芬﹑莫札特
﹑舒伯特等德系音樂,但鋼琴家彈的是李斯特等所謂鋼琴家彈的曲子
。 那時每個鋼琴家也都是作曲家, 在彈的都是這些人如 Anton
Rubinstein 或 Mozkowski 等鋼琴家寫的曲子,鋼琴家該彈的是這些
東西。今天我們認為應該在音樂廳裏聽到的貝多芬﹑莫札特在那個時
代根本排在這些曲子的後面。當時貝多芬的奏鳴曲只有三首有機會演
出;月光﹑悲愴﹑熱情;連華德斯坦都不登大雅之堂,後期的奏鳴曲
更不用提。那個時代有很多偏見,在 Schnabel 的自傳中寫了很多,
比方說大家認為莫札特的奏鳴曲是女孩子彈的曲子,不該是男性鋼琴
家彈的。 如果你想了解十九世紀自 Leschetizky 以來的鋼琴詮釋,
你反而不能去聽 Schnabel。他不能算是真正繼承 Leschetizky 風格
的鋼琴家。 至於 Paderewski,大家對他的評價也很兩極,有人認為
他是最偉大的藝術家,有人說他是登徒子加騙子。

第三個和 Leschetizky 學的是 Gabrilovitch, 約在 1894 到
1896 年間學的。到這裏我們發現每個人在 Leschetizky 門下待的時
間都很短,像 Paderewski 才學了一兩年, Schnabel 學得久些,可
是也不過兩三年而已。他的學生跟他的時間都不長,有的甚至只有一
年。Gabrilovitch 的錄音只剩一點,Paderewski 在 1920 年代左右
錄了一些, Schnabel 的就比較多, 很容易就可以買到。 第四個是
Horszowski, 是李堅的老師, 最近才剛死。 他在 1899-1901 間向
Leschetizky 學, 第五個就是我們剛放的 Ignaz Friedman,大約在
1901-1905 間向 Leschetizky 學。 第六個是 Benno Moisevich,在
1904-1908 左右學琴, 後來 Moisevich 和拉赫曼尼諾夫成為非常好
的朋友,兩人亦師亦友,也都是數一數二的鋼琴家。這六個人可說是
Leschetizky 比較知名的學生,其它的就不那麼出色。在這些人中,
Friednman 的錄音比較多,而 Horszowski 的錄音就少得多,而且大
多是在 1970 年之後才錄的。 大家不妨去聽聽 Moisevich ﹑
Paderewski ﹑ Schnabel 和 Friedman 的錄音。 其中 Paderewski
的錄音特別多, 而且值得聽。等會放個 Paderewski 的給大家聽,你
會發現 Paderewski 和 Friedman 有許多相同的特徵---這些都是
「鋼琴家」。對他們而言,鋼琴像是一個特大號的玩具,任他們隨便
去玩去耍都沒有關係,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。他們覺得音樂該這麼彈
, 於是就把它彈成那樣, 對樂譜一點都不忠誠。 我現在放
Paderewski 彈蕭邦「雨滴」給你們聽。




旋律? 伴奏?


對這一代的鋼琴家而言,伴奏就是伴奏,旋律是旋律,是兩碼子
事,不一定要對在一起。這就是他們的特徵 ---- 從來不必數拍子,
在那邊一板一眼的「噠噠噠噠噠」。你們難道會真的去聽左手的這些
頑固低音嗎?你聽到的是上面的旋律,底下的伴奏只要在那兒嗡嗡嗡
嗡就行了。旋律和伴奏本來就是兩碼子事,對在一起成了一回事就不
對了。對他們而言,把音樂中旋律和伴奏誰是主子給分出來是很重要
的,分別給不同的音色和力度,甚至是節奏,這樣的音樂造型才有變
化和活力。為了達到這一點,對譜面的扭曲是必然的結果;所以他們
每次彈的音樂都不會一樣。這有個缺點,那就是在錄音時要剪接是絕
對辦不到的。只能從頭到尾彈完一次,不滿意就得從頭再彈;所以這
時期的錄音都是 one take 的。今天的錄音都是錄音工程師先幫你畫
好段落,一段一段的錄,到最後再剪接在一起。因此今天的錄音除非
是現場錄音,否則音樂的段落都很明顯。

在聽這一代的鋼琴家時,有一點可以注意的,就是他們對
踏瓣
處理。剛才我們聽 Friedman 彈李斯特,我們發現他的踏瓣用的很少
,常常是踏瓣踩下去一下就放掉,事實上他們很講究踏瓣的用法。像
Szidon 的彈法, 一個有點鋼琴程度的人彈出來大概就是那個樣子;
可是你去學 Paderewski 彈雨滴,保證你會發現中間有多少技巧。光
聽中段的左手頑固低音好了,你知道那是怎麼彈出來的嗎?左手是徹
底貼著鍵在上面摸,手指並沒有提起來,只有右手的主題手是離開鍵
盤的,所以聲音會很清楚,出得來。那種彈法實際上是在「摸琴」,
今天我們是在「彈琴」,所有的鋼琴老師要是看到你在摸琴,都會叫
你;「手指頭抬高!」為什麼?第一,今天的音樂廳太大;第二,你
手裏頭搞不好是個 YAMAHA。 如果你在 YAMAHA 上摸琴,可能第五排
的人就聽不到了。那個時代的鋼琴家有很多的彈法,大部分都是直接
在鍵上彈的,手指頭並不離鍵;而我們今天大多數的彈法都是離鍵的
。現在的這種彈法基本上是受到二十世紀初新一派鋼琴家影響,不過
今天我們沒有提到他們。因為他們所處理的是新的音樂,而不是老的
音樂。

從 Prokofiev 到 Bartok 開始的彈奏方法很不相同。 第一,他
們喜歡坐高, 從上頭往下彈,「砰」一聲,用手腕和手肘的力量來鎚
琴。 Friedman 這種人不可能鎚琴,因為他們坐的很低。坐高一點的
話,全身力量可以貫注到琴上,要是不高興屁股還可以用力往椅子上
落,聲音會炸掉;這是大家很喜歡的彈法。可是這些老的鋼琴家即使
聲音裂掉, 音量和現在比起也是小巫見大巫。 過去的彈法強調所謂
Pianisism,所謂「鋼琴家式的彈法」; 再來他們很強調音色,尤其
是 Leschetizky 特別強調音色。 所以 Paderewski 有很多音色變化
,相形之下 Szidon 沒什麼音色,低音就是那麼吵,高音則亮一點點
,那是因為加了踏瓣的關係;要是沒加踏瓣聲音也還是鈍鈍的。他的
音色你可以數得出來就那麼幾種,伴奏和旋律的音色沒什麼差別。這
也就是說,現代的鋼琴家不太注重音色, 特別是愈新的鋼琴家愈是如
此。拿李堅和 Horszowski 來比好了,李堅是 Horszowski 的學生,
我也認識他,而且還有點交情; 可是他彈起鋼琴來和 Leschetizski
,Horszowski 那一派根本是兩回事。 有一回,我和彼德‧李程還有
李堅三人在聊天, 彼德‧李程的老師也是 Leschetizky 的學生,所
以他很崇拜 Lescchetizky。 可是李堅卻說那些鋼琴家是名不符實;
因為他們是活在那個時代,所以得享盛名;那些鋼琴家要是和今天的
鋼琴家比,一定輸得一乾二淨。


古今鋼琴家的風格差異



確實如此,今天每個鋼琴家的技巧和準確性絕對遠勝過上一代的
鋼琴家。就速度而言,上一代的鋼琴家沒有人真的能又快又清楚。他
們會做到某個程度,算是清楚,但不會從頭到尾都完全一樣。拿第二
號匈牙利狂想曲後半那個快速的上行音階來說, Friedman 剛開始是
用摸的, 然後在後段用手指滑過去, 所以你會聽到最高音的餘音;
Szidon 則是一個一個彈出來,反而比較難彈。Friedman 的彈法老實
說是在偷懶,可是這樣的彈法有他的理由。像 Szidon 的彈法,只是
在彈音階,於是音樂便缺乏趣味性;誰說那樣的音階一定得彈清楚?
而且當手指滑出去時剛好可以接到下一句上,因此他們常用些音樂上
的趣味來解決技巧的問題。李斯特說過:「只有音樂的問題,沒有技
術的問題。」這句話有兩面: 第一是對他這種炫技家而言,技術當然
不成問題;第二是你得先知道音樂是什麼,要怎麼樣,然後再去解決
技術的問題。Neuhaus 說他老師彈的音階是又平均又透明,可是他老
師說他根本沒練過音階;那個時代不像今天 ---- 每個學生回家的作
業之一就是練音階。還有什麼 Philip 一千課每日鋼琴體操之類的東
西,每次在鋼琴上做完體操後才開始彈曲子,只是為了保持手指的靈
活與獨立 --- 那個時代根本沒有這種東西。 他們練琴實際上練得不
多,絕對沒有我們今天練得那麼兇。今天的鋼琴家每天都要練上八個
小時,是因為今天我們把技術放在第一位。 你要三個 f 能彈,三個
p 也要能彈,你想想得做多少體操,手指才能練到這種境界。但是在
那個時代,鋼琴家根本沒有這種困擾;誰說我一定要彈三個 p?彈兩
個為什麼不可以? 再不行的話把弱音踏瓣踩下去不就得了。 所以
Arthur Rubinstein 就常常被罵 --- 他說: 「幹嘛彈小聲? 彈大聲
點再踩踏瓣就好了!」這個就是完全不同的世代的概念。今天因為音
樂演奏中競爭十分激烈,因此有個客觀的技巧判斷標準存在,大家一
定要達到這個標準,就像跳高要跳三米高一樣,你一定得跳過去;跳
得過去就是鋼琴家,跳不過去就不是。這就造成了大家在技術上的競
技, 技術放在第一位。 這在音樂詮釋上影響就很大。 假使今天
Friedman 和 Szidon 去參加比賽, 大家都會說 Friedman 渾水摸魚
,音樂雖然還不錯,大概不太練琴。 Szidon 就貨真價實,每個音都
聽得出來,練琴也練得勤快得多。

那一代的演奏家都有很強烈的個人特徵,把音樂按照個人的對音
樂的認識和個人技術的限制做修動,不會按一個絕對的標準去克服某
些困難。今天所有的鋼琴家卻有這樣一個絕對的標準,達不到就不行
。這是很現實的問題:如果你是鋼琴大賽的評審,有人四分音符可以
彈到 220,另一個只能彈到 120,你給誰高分?當然是彈的快的那個
,因為他技術好。這點從二次大戰後的俄國鋼琴家上看得最清楚。東
西冷戰開始之後,俄國訓練出一大批鋼琴家拿來贏比賽。在體育方面
也是如此---你看花式溜冰,每次看到美國選手都要擔心她會不會
摔跤,可是俄國選手就不用你操心---這是個很大的差距,也就是
技術的導向。

當我們在聽這些老鋼琴家時,可以注意幾個地方。第一是他們對
觸鍵的運用;第二,他們往往會給音樂一個主旨。 Szidon 的李斯特
聽來很嚴肅; Friedman 的音樂,你不覺得他彈起來有點這種意味:
「啊,反正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音樂,好玩好玩,很幽默。」我放
個 Friedman 彈的蕭邦馬厝卡舞曲,保證你們算不出拍子來。




節拍錯亂!? @#$%&!!!



 你能想像這個馬厝卡真的按拍子來彈嗎?蕭邦有很多鋼琴曲被
改編成管絃樂,像芭蕾舞劇「仙女」中用了一堆圓舞曲。你把這些改
編曲配上任何一個鋼琴原曲的版本來聽,你就會知道為什麼這些改編
聽起來都笨笨的,好像很低級。但是真正要拿這些鋼琴曲放到劇裏給
人跳舞,能跳得動嗎?有一次麥亞白爾和蕭邦吵架;蕭邦說他彈的是
三拍子,可是麥亞白爾怎麼算都是兩拍。 Friedman 彈的,你真得不
覺得像兩拍嗎?照道理說,節奏應該保證音樂的連續性,但是真的按
拍子彈會有什麼後果?你去聽 Arthur Rubinstein 彈馬厝卡, 你會
覺得那曲子好冗長,很囉嗦;反之 Friedman 雖然拍子很不平均,可
是音樂是連貫的。曲子本身其實很短,但失去連續性後曲子就顯得很
冗長無趣。像 Friedman 的彈法是那一代每個鋼琴家都擅長的,所以
你千萬不要去數拍子。孟德爾頌有一次和蕭邦和協奏曲,結果孟德爾
頌抱怨老算不準蕭邦的拍子;那個時代的鋼琴家如果要在今天錄協奏
曲,所有的指揮都會瘋掉。你不要以為演協奏曲時指揮常常回頭過去
看鋼琴家的眼睛,哇,多詩情畫意,那你們都被騙了。他是在看鋼琴
家的左手。如果不看的話,保證會跟丟;再來個 rubato ( 彈性速度
) 會更慘。碰到這種鋼琴家,除了大量排練之外別無他法,不幸的是
,今天所有的演出都只有一次排練加一次彩排,然後就上;厲害一點
的更是只有一次彩排而已,當晚就演出。有次一個鋼琴家來台北和聯
管演出協奏曲,他說前一天飛機趕不上,音樂會當天早上彩排一次就
好了,反正樂團怎麼弄他都可以彈。樂團覺得不放心,堅持要練,他
就隨便彈一彈,樂團快一點他就快一點,樂團慢一點他就慢一點。練
完後指揮居然還覺得很不錯,拍手說: 「明天你們團員想怎麼演就怎
麼演吧!」那一代的鋼琴家基本上很難這樣錄,所以你聽他們錄的協
奏曲, 一定會覺得很亂,因為那真的很難跟。同時代的那些小提琴家
錄的協奏曲更加慘不忍聽。一方面當然是個人風格的差異,但是無論
如何協奏曲的錄音基本上都很差,伴奏往往都跟不上。像克萊斯勒自
己拉的那些,鋼琴伴奏都會差一點。今天我們在處理漸快時,每個部
分都是「等加速」的,可是古時候的漸快可能只有頭尾在一起,中間
就對不在一起了。因此他們的音樂造形變化比起今日要多,因為他們
並不講究精確性。林谷芳說:「二十世紀對絕對的精確性有很深的崇
拜,有種『物化』的傾向。」這點在國樂中最為明顯。國樂要是把它
拉的很準確,就會很難聽,因為它整個韻味的來源就來自自由。回到
古典音樂上,李斯特的曲子要真的精確地彈,就顯得很無趣。所以今
天鋼琴家選擇的曲目也開始改變,選的多半是那些有辦法顯示其精準
性的樂曲,不需要摻雜自己的特殊見解。只有老鋼琴家才不管這麼多
,照自己的彈法來。

  活躍於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到一九五○年代左右的鋼琴家,你
可以聽出每個人不一樣;但在六○﹑七○年代之後的人就差不多都一
樣。 像 Kissin 和別人也沒什麼不同 , 當然像 Pogorelich 那種搞
怪的人不算。這些人除了錄音年代不同讓你可以區分外,音樂的詮釋
和風格基本上差異有限。你以自己的出發點很容易了解這些新生代鋼
琴家的詮釋,但在老鋼琴家身上就很難,因為他們有很多東西是我們
無法模仿的。就算是你把剛才的馬厝卡聽得滾瓜爛熟,也不可能複製
一個一模一樣的演奏,因為這是口傳心授的東西。你見過兩個唱平劇
的人唱得一模一樣嗎?教的時候師傅都只說要把韻味唱出來,可是兩
個人的韻味在基本相似外還是會有差別,根本沒辦法重覆。因此這些
老錄音每一個都不一樣,也不會有所謂的「品質保證」。

因為時間的關係,我們沒辦法把所有的鋼琴家都講完,像拉赫曼
尼諾夫和柯爾托的都很值得一聽。無論如何,如果你們真的想要去聽
這三個流派的鋼琴家時,現在在唱片行裏老錄音應該還有,最好買下
來收藏,不然過一陣子就沒了,那就要再等進貨。說實在的,你要買
像林昭亮這種市面上當紅的演奏家,什麼時候都買得到,可是像這種
老錄音就就不是天天有,尤其是鋼琴家的部份。好的鋼琴家大多集中
在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初;至於小提琴由於滑指太多,可能有些人聽
了會受不了;樂團演奏的水準也嫌參差不齊。真正最值得收藏的還是
鋼琴家的錄音。


---- 以上是陳樹熙老師在台大愛樂社會演講錄音整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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